我是一个不合格的妈妈
文｜马士红
送儿子去大学报到的那天，在与儿子挥手告别的时刻，我没有像其他妈妈那样哭哭啼啼、难舍难分、一步三回头，而是满面笑容、如释重负、步履如飞、转身就走。我真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妈妈呀！
儿子上大学后，我和他爸爸成了空巢中年人，暂时的失落肯定是有的。但是，好处也很多啊！终于可以不必绞尽脑汁考虑一日三餐，终于可以不必跟爱玩游戏的儿子斗智斗勇，终于不因为儿子成绩的起伏或喜或悲。接下来的四年，应该是我们较为轻松的一段时光吧。
没想到，这种轻松愉快的心情没能维持几天，我便开始了对儿子的思念，我真是一个后知后觉的人啊！思念之余，更多的是回想儿子成长路上的点点滴滴。回想越多，思念越多，自责越多。我深深意识到，自己是一个多么不合格的妈妈呀！
缺乏耐心，脾气暴躁
我自己也很奇怪，为什么我对学生能够做到心平气和、百问不烦，对自己的孩子却做不到。
记得儿子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，有一次做一道数学智力题，他没有发现其中的数字规律，就问我。我一看，太简单了！就给他举了两个类似的例子，可是儿子仍然不理解。
我随口抛出一句：“你可真笨！这么简单都不会！”说完了这句话，我自己也很后悔，但是说出的话是无法收回的。
儿子眼泪汪汪的样子我永远难忘。我当时想马上道歉，但我又不能保证自己以后就不再说类似的话，既然如此，道歉有什么意义呢？
儿子有一段时间迷上了国际象棋，并自己攒钱买了一副很廉价的象棋。我一下班他就缠着我陪他玩。可是我一看那些规则就头大，而且我每天那么多事情要做，根本没有耐心坐下来陪他研究棋艺。所以我每次总是拒绝，或者推脱。
儿子后来不再找我下棋了，那副旗子也被他束之高阁了。现在想想，我真是后悔，我这个妈妈太不合格了！我为什么不能耐心陪着他发展兴趣爱好？什么事情比得上儿子的成长重要呢？我每天忙碌的事情就不能暂时搁置吗？我当时为什么不打听一个国际象棋辅导班，把儿子送了去？错过了陪伴孩子成长的重要阶段，那种损失是无法弥补的啊！
儿子上幼儿园的时候，我坚持给他睡前读故事。可是，儿子上小学后，我觉得他已经认字了，完全可以自己读故事书了，就停止了给他读故事。记得儿子曾经反复央求我，好妈妈，再给我读一个故事吧。可是，刚上完晚自习回家的我，筋疲力尽，耐心早就消失殆尽，就没好气地说：“自己看书不行吗？都这么大了！”儿子央求了几次，终于失望了。
每天睡觉前，儿子自己也在看书，但他喜欢看的都是一些漫画书，几乎没有多少文字的那种。我当时想，开卷有益，愿意看什么就看什么吧。儿子的语文成绩一直很差，尤其是作文。现在，我开始反思，我为什么没有耐心引导着儿子去阅读一些优秀的书籍呢？我为什么不在周末带着儿子去大自然观察花草虫鱼呢？
把负能量带回家
有一段时间，我每次下班回来，只要儿子在家，他一开门，就会一边做出欢迎的手势一边笑着对我说：“欢迎回家！”现在想想，当时的儿子多么可爱啊！他的笑容和话语多么温暖啊！可是我呢，每次都沉着脸，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，匆匆去厨房做饭或者忙着洗积攒多日的衣服。
是的，我每天很累，压力也很大。我总觉得家是放松的地方，是情绪自然释放的地方，所以我不必掩饰自己的情绪，不必带着面具生活。
但是，我忽略了一点儿，我的孩子希望看到妈妈的笑脸，他不了解妈妈背后的心酸和痛苦，他还那么小，他需要生活在一个轻松温馨的家庭氛围中。
可是，作为父母的我们，却忽视了这一点儿，总觉得自己整天忙忙碌碌，买房买车，赡养双方老人，送孩子上各种辅导班，已经够辛苦了，从而忽视了和谐的家庭气氛的培养和维护。
把负能量带回家其实是完全错误的，我们成年人应该用其他方式来减压，而不是把坏情绪带回家。有的时候，儿子根本没有做错什么，或者只是犯了一个极小的错误，甚至是无心的错误，我都可能朝他大喊大叫。
不是儿子的错误我不能容忍，而是我自己心情不好，借机发泄罢了。可是，我为什么让儿子承受我的坏情绪带来的恶果？
曾经看过一篇文章，大意是说，只要进了家门，就把外面的一切不愉快抛到脑后，关到门外。文章的观点我非常认可，可是，我却没有做到。
我是一个多么情绪化的妈妈呀！本来只是自己一个人情绪不好，结果由于自己缺乏自控，传染并波及到儿子，让儿子受到影响和连累，儿子本来是无辜的呀。
无视优点，只关注缺点
儿子是个活泼好动、调皮捣蛋的小男孩，从小没少给我惹事。于是，久而久之，我就觉得，自己的孩子怎么那么多缺点啊，甚至只关注他身上的缺点，无视他的优点。
其实，儿子很善良、很真诚，也很细心。记得有一天晚上突然停电了，当时，我一个人在家。因为停电这种事情好几年不发生一次，所以家里也没有准备蜡烛之类的东西。
我一个人在黑暗中静静坐着，突然，客厅里的座机响了。我摸索着来到客厅，拿起电话听筒，一个熟悉的声音焦急地传来：“妈妈，你自己在家害怕吗？你别乱动，别绊倒了。你就乖乖坐在沙发上。我在王凯家玩，马上回家陪你。”我的心里暖暖的，这皮小子居然有这么细腻的情感！那时候，儿子大约七八岁吧。
还有一次，儿子的同学跟他约好，周末来我家玩。儿子很乐意在家里接待小朋友，他把自己的房间整理好，并拿出一些玩具和零食，静待同学的到来。
但是等了很久，超过了约定的时间，他的同学还没来。儿子着急了，跑到单位大门口等待。那是初春时节，春寒料峭。儿子在风中站着足足等了一个小时，才怏怏而归。我当时在周末加班，回到家，听说了此事，又心疼又生气，上来就是一番指责：“你傻啊，你不会打个电话确认一下？你冻感冒了怎么办？耽误上学怎么办？”儿子委屈难过的样子，我至今还记得。
后来，爱人批评我说，孩子本来够伤心的了，你怎么还批评他？这件事说明了咱家孩子实在、真诚。确实，我只看到了事情的表面，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件事情映射出来的儿子身上的优良品质呢？
我是那种喜欢攀比的妈妈，总觉得好孩子都是别人家的。邻居家的孩子比自己孩子成绩好，于是羡慕人家孩子智商高、习惯好；同事家孩子成绩不如自己孩子好，但是又称赞人家孩子情商高、嘴巴甜。却唯独看不到自己孩子身上的闪光点，总是对孩子不满意，百般挑剔。
我是一个多么爱慕虚荣、喜欢攀比的妈妈呀！
不能因势利导
儿子学习成绩还不错，但是语文不好，尤其是作文。有一天，儿子写了一篇文章，让我帮他修改一下。我看完后，大吃一惊。儿子这篇文章写得太好了，语言通顺、详略得当，几乎没有一个错别字。这是他从开始写作文以来写得最好的一篇文章，但我却不能让他交上去，因为他写的这篇文章太真实了！
前段时间，一年一度的职称评定工作开始了。学校对我们上交的各项材料进行了打分排队，在全校符合晋升副高职称条件的二十位老师中我名列第二。我信心满满，自己一定能成功！后来，同事们纷纷谈论找关系、走后门之类的话题，我表示很不屑，我就要凭自己的真本事晋级！
一个多月后，结果出来了，二十个人，只淘汰了五个，五个人中居然就有我！我简直大跌眼镜，我把省教育厅在网上公布的晋级名单看了一遍又一遍，确实没有我的名字。怎么可能？就算有人托关系、找熟人，不可能大多数人都能找到门路吧？就算有百分之五十的人靠不正当途径晋级成功，也不至于把我挤下去吧？何况，我的各项证书都齐全啊，怎么可能把我淘汰了？凭什么把我淘汰了？我想不通，我觉得很不公平！
可是，你有再多的质疑、再多的不满、再多的牢骚，又能怎样？你真的去省里反映情况吗？找谁啊？谁搭理你啊？晋级成功的同事们个个喜笑颜开、欢天喜地，纷纷扬言大宴宾朋；一个几乎没有任何证书的同事也成功晋级了，脸上带着胜利的笑容。我又不是圣人，怎么可能当成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、一副心静如水的样子？那几天，我心情特别不好，茶饭不思，后悔自责。爱人每天不停地劝我：下一年继续努力，下一年还有机会。
一旁的儿子大概听明白了事情的原委，他就把我没有晋级成功的事情，以及我烦恼的样子和表现统统写进了作文里，还谴责了社会的不正之风。应该说，小学五年级的儿子写出这样的文章，我应该表扬他才对。可是，我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，尤其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我晋级失败在家里伤心的样子，所以我不允许儿子把这篇作文交上去。儿子很生气，也很委屈，说自己好不容易写出的文章，怎么能不让用呢。后来，他勉强应付了一篇作文交了上去。
我是一个多么自私、多么虚荣的妈妈！只在乎自己的感受，不考虑儿子的进步和成长。如果儿子的那篇作文得到了老师的表扬，如果儿子从此明白真正好的文章必须来源于生活，必须有真情实感，没准儿他的作文成绩会慢慢好起来。可是，我没有因势利导，反而把一点儿小小的火苗儿给浇灭了。
光讲大道理，不能认真倾听
我自己是个正直善良的人，所以平日里教育孩子的时候，经常灌输一些乐于助人、大公无私、心胸宽广、与人为善的思想观念。但是儿子的表现似乎距离我的要求差得很远。他是那种大错没有、小错不断的孩子，班主任一给我打电话，往往还没把事情说清楚，我就主观认定，一定是我的儿子犯了错误。
有一天，班主任打来电话，让我和他爸爸赶紧去一趟学校。我们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，立刻请了假，马上开车过去。一跑进学校门口的传达室，我就看到儿子背着书包站在里面，小脸脏兮兮的，眉毛上流着血。
我虽然很心疼，但习惯性的批评指责又开始了：“你又打架了？你怎么这么不省心啊！”一旁的班主任面带歉意地解释说：“这次不是皓冬的错。课间操的时候，一个男生在后面磨磨唧唧的，我就踹了他一脚，他往前一扑，撞上了前面的皓冬，皓冬的额头撞到了墙角上。”随后，我和皓冬爸爸开车带他去医院消毒、缝合、包扎、打破伤风。
路上，儿子一声不吭，倔强的小脸望着窗外，眼里含着委屈的泪水。那一刻，我心疼极了！内疚极了！我真想抱抱他！可是十三岁的儿子身高已接近一米八，他觉得自己是大孩子了，不再让我拥抱了。
这件事后不久，我的一个学生，她恰好是皓冬的地理老师，打电话给我。她说：“老师，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和了解，我觉得咱孩子挺好的。你不要动不动就批评皓冬，有些事情根本不是皓冬的错，但是老师们或同学们往往想当然地把事情的起因归到皓冬身上，皓冬自己似乎也习惯了，不愿意辩解。老师，你以后要多听听孩子的解释，不要轻率下结论。”
挂了电话，我又难过又自责！是啊，每次皓冬与同学发生争执，但凡我知道了，一定是不分青红皂白地批评自己的孩子。皓冬有时候试图解释，我就以为他是在狡辩，是在为自己开脱责任，我根本不愿意倾听，我往往生硬地打断他的话。
后来，孩子再也不愿意向我解释了，经常说，你们大人爱咋说咋说，爱咋想咋想，我懒得解释！我通常把一大套批评教育的说辞搬出来，劈头盖脸地砸下去，可是，有什么用呢？我的错误在于，在不了解事情真相的情况下，不能结合具体的事情给孩子分析对错，只是一味地批评说教。如果先让孩子把心里话、把自己的委屈倾诉一番，父母再针对具体的事情，和风细雨地进行疏导，效果是不是更好？
喋喋不休，只顾自己痛快
儿子上了高中，成绩很不稳定，忽上忽下，就像股票一样。我的情绪也稳不住，一会儿充满喜悦，一会儿充满失望。
儿子大了，体罚肯定不合适了。我只好选择了另一项“法宝”：唠叨！儿子中午回家吃饭的时间是我集中火力唠叨的时间。我喋喋不休地讲述认真学习的重要性、考一个重点大学的重要性以及如何提高课堂学习效率等等。
儿子一边吃饭一边皱着眉头，我根本不顾及他的感受。我的想法是，对孩子缺少说教就是父母没尽到责任；大人该说的已经说了，听不听是你的事了；万一我说的很多话中某一句话触动了他，也是好的。于是，我的唠叨不断持续、不断升级。
后来，儿子说：“妈妈，求求你，别再唠叨了！你说的那些，我都懂。你一张嘴说话，我就感觉像是孙悟空在听唐僧念紧箍咒，很不舒服、很烦躁！”儿子的话让我开始变得冷静下来。是啊，我天天唠叨，其实很多时候就是图个嘴巴痛快，把积压在心头的话说出来了，就好像是完成任务了。可是，我却很少去思考自己的那些唠叨“管用吗？有效果吗？”。
家长有时候容易进入一个误区，觉得自己人生经验丰富，或者觉得自己走过的弯路不能让孩子再次重复，于是迫不及待地抓住一切可乘之机，对孩子进行轰炸式地说教和灌输。想法可能是正确的，但是方式方法好不好呢？合适不合适呢？我们缺乏反思。
儿子离家上大学后，留给我很多空白的时间。在这段空白的时间里，我慢慢回忆儿子成长的点点滴滴。我越来越发觉，自己是个完全不合格的妈妈。我经常幻想，如果时光能够倒流，如果有机会重新来过，我一定改掉自己身上的缺点，珍惜和儿子相处的每一天，耐心陪伴，科学引导，赏识教育。
亲爱的儿子，我是一个不合格的妈妈，但好在，你最终努力成长为一个阳光帅气的大男孩，一个让妈妈骄傲的大男孩。
亲爱的儿子，妈妈也是第一次做妈妈，之前没有任何经验，所以，请原谅我，好吗？儿子，如果有来生，咱们还做母子好吗？虽然我不能保证彻底改变自己，但是我一定尽最大努力当一个合格的妈妈、当一个让你喜欢和信任的妈妈！儿子，你愿意跟妈妈拉钩吗？儿子，如果有来生，请一眼认出我，好吗？
– 作者 –
马士红，山东无棣人，高中英语教师，文学爱好者。曾在《山东文学》、《渤海》、《鲁北晚报》等杂志报刊上发表文章三十余篇。